本帖最后由 望京闲人2011 于 2017-2-26 22:47 编辑
第四十四章、自话姻缘
这个凛冬的下午,古家西厢暖阁里迎来了一天中最靓丽的时刻,宽大的落地窗张着一块银幕般大小的嘴巴,一口将西下的金鸟吞进屋来,又透过一层变色轻纱的过滤,珠光宝气地挥洒了进来,于这间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屋内,缤纷着演绎出一片温纯而又曼妙的色彩。古大伟夫妇进来后,两个人就半倚半靠在了一张明黄色缎面的双人软榻上,没来得及享受片刻阳光的抚慰,梅颜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她的丈夫:“你大哥的事——真的吗?”
古大伟先生皱着眉头,盯着面前一只古董花瓶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梅颜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得继续说:“如果这事是由林泉透露出来的,我断然不会怀疑,可林风么——就有点靠不住了。他总是言过其实。”
古大伟就说:“这个事呀——真也好,假也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要认干儿子——却是不虚。”
“倒也是那。你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儿上,我料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大哥的事情,从来不简单。如今,认个干儿子,还要弄得大张旗鼓的,更加不简单。不过,我觉得,关键问题却不在于他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好处,而在于他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坏处——也就是说,他尽管知晓这些坏处,仍旧认为有必要这么做。即不在意他儿子们的猜忌,也不在意旁人的闲话,甚至不在意是否会威胁到自己家族的利益——这就令人费解——我琢磨不透的地方在这儿。”
“如此说来,稽亮或许真的是大哥的孩子。”
“我不这么看。真要那样,他一早抱回家了,何苦等到现在——”
“兴许有其他原因也说不定——或者,是从前不知道——现在又知道了——”
“我们不要瞎猜了,”古大伟先生打断了夫人的话,“真相是什么,将来自然知晓。只是我看你对此事表现得如此热心,怕是有了什么自己的想法——我警告你,稽亮这个孩子来历不明,究竟是福是祸,我们并不清楚。”
梅颜则有自己的见解,并不认同丈夫的话。她就说:“我是这样看的,既然大哥决定认他做了儿子,事实上就等同于为他的过去托了底,他从前是什么人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施家的三公子。我呵,看重的也就是这一点,刚好,咱们家琴儿也喜欢他。”
“不管你怎么说,他和琴儿不合适。”
“给个理由来。”
“首先,年龄上就不合适。稽亮才只有二十一岁,琴儿已经过了三十三——如何使得——”
“这个呵——看你怎么想吧。”
“甭管怎么想,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古大伟先生看起来又像是要发怒的样子。
“若照你这意思,世界上只许男人老夫少妻,不许女人老妻少夫?”
“老婆,我们现在讲的不是女权。是我们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明白。”梅颜满脸堆笑地望着丈夫道:“由于你一向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所以会不了解,现在呵,就是流行姐弟恋的时代,女大男小的婚姻比比皆是,一点不新奇。再说了,即便是在我们这一代人里,姐弟恋也很正常,好比我吧,确实比你小了两岁,可是看在我的眼里,你还不跟个弟弟一样。”
说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梅颜原本有些暗黄的脸颊忽然变得异常鲜艳,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说出来的话也轻柔了许多,好像她正在无意中伸出一只极其温暖的手,勾在了身旁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一边勾着他,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他,这么一来,古大伟先生的脸色也明显好看起来,隐约间,含蓄着一丝丝忐忑,仿佛在为他刚刚说过的话道歉。于是,他就换了个就事论事的腔调对夫人言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之间有不小的差距——不够理想。”
“这算得了什么,”梅颜说话间人又显得忧郁起来,连本来十分清晰的嗓音都好似被唾液粘住了。“你呵,只看见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却没看见由这差距所暗示的危险,老公,难道说你没看出来,我们遇到大麻烦啦!”
“怎么回事?”古大伟先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你想呵,我们这种家庭里面出来的孩子,原本就不该有什么爱情的,偏偏这么凑巧,两个孩子都爱上了,眼下,他们一个急着要娶,一个急着要嫁,可是说到底,又都不是为了各自婚姻的打算,而是为了各自爱情的打算。他们要为爱情结婚,却将结婚所要达成的目的抛在了一旁——这有多危险啊!”
梅颜的话瞬间点醒了古大伟,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另一面。假如再抱着就事论事的态度,有可能做下追悔莫及的蠢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他神情严肃地对夫人说:“这事已经不再只是两个孩子的事了,同时,也是我们的事。”
“就是么。我们必须想个办法介入进去,以求把握事态发展,必要时,扭转其路径。幸好,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回旋的余地还有,我们不妨再想一想,观察观察,最好是能够拿出一个顺水推舟的解决办法来,退而求其次,使出些切实可行的手段,尽可能平息其中的波澜。只要事情可以接受,就应视同为最好的结果——我是这么看的,所以,才在心中打起了庙里的女子和稽亮的算盘,其实,我怎么会不清楚,我们家里真正需要的就是由一个适合的女人来做的媳妇和由一个适合的男人来做的女婿,却不是一个让我们的儿子爱上的女人和一个让我们的女儿爱上的男人——但是他们既然爱上了,我想,也不妨将就一下。”
古大伟先生被夫人一番话说的头晕目眩,一时半会儿,真的理解不了,幸好,他这人直觉一向很好,在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同时,激起了防患于未然的本能,为此,他以为,有些事,的确是不能完全由着孩子们单方面胡闹,可是如果还有他们介入其中,多少能够让他们玩的得规矩一点。最主要的,他一想到自己必须因此管教他们,便觉得有一点力不从心。
“怎么办好?”他向夫人摊开了一双又肥又厚的手掌,像是在请求她的帮助。
“你还是先跟我说说那个电话的事吧。我见你接过电话后一直对天儿怒气冲冲的,怕是有不好的消息吧?”
本来,梅颜还以为她提起这件事来会恼到她丈夫,谁知,古大伟先生已不生气了,反而口吻平静地对她说:“他发神经似的喜欢上的那个女人名叫林明仪——一个卖宝马车的女商人,或许,自己还有几个小钱,可是,她人早已成了家,丈夫在一家上市公司里做高管,此外,还有个六岁的女儿,换句话说,咱们家的傻瓜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一个完全不应该让他喜欢上的女人。”
“你就为这个事生气呀?”
“他这么荒唐,我怎能不气!”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将错就错的由着他荒唐吗!”
“我是预备将就他来的,谁知——还这么没脑子。”
“有什么那——”梅颜颇不以为意地说:“或许,天儿自己也知道的很清楚。”
“他果真清楚吗?”古大伟先生皱起了眉头,恍然发现,夫人尽管心智不俗,非寻常女人可比,若当她是一位母亲时,则与那寻常的女人一般无二。不过呵,他可是不想让夫人知道他的这种想法,还尽可能宽宏大量地冲她笑了一笑,然后便说:“你听着——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林明仪作为一个女人外貌上并不怎么出众,偏偏看到你儿子眼里,成了绝世美女。”
“原来如此。”梅颜松了口气,莫名其妙地向后一仰身,咯咯地笑开了怀,看得她的丈夫莫名其妙的,她笑过一阵后,又用双手抚了抚两鬓稀疏的头发,再望丈夫的眼光和蔼可亲了不少。
“真正让我生气的地方是在他的判断力上,”古大伟先生对夫人解释道:“一个连西施东施都分辨不清楚的家伙,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妄言相思!”
梅颜继续咯咯地笑着,一边笑一边柔声的说:“这不正随了你——你还说他不像你儿子——好好看看我吧,我也不漂亮,还不照样让你当成了绝世美女。”
“那个女人焉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谢谢你这么说。不过老公,你要知道,我刚刚说的就是一个事实而已,同样的,也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但是,你自己并不这么看——这一点很重要——换了咱们天儿也一样。毕竟,爱上那个女人的是他,不是我们,我们无法在这种事上帮他做出判断——他要是从心底里认定她是一位绝世美女,或许,她真就是!。”
古大伟先生不得不在私下里承认,他永远不可能像夫人那么善于变通,以至于每每当他试图说服她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的理屈词穷。然而今天,他还是决意要提醒她一下,免得她会由于自己的善变看花了眼睛。于是,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小心!这件事情要搞不好的话肯定又是一桩丑闻。”
“世人喜欢丑闻,”梅颜平平静静地说:“并且,他们就好这个,你怕了,什么都干不成。”
“莫非你真打算在这件事上帮他不成?”古大伟先生有点不敢相信。
“从前,他总是乱搞女人,我那,自然不能帮他,这回不一样,他爱上了,认真了,我以为,至少也该帮他看看有没有机会。何况如今,像我们这样的豪富家庭,外面有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子都争着抢着想要嫁进来,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就这样吧,我先看了再说,如果对方确实人才难得,品性尚可,对于我们家族的未来有所裨益,娶进门来,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唉,说起来呵,像我们天儿这种公子哥儿式的男人,正该有个聪明点的女人约束约束他。”
“这么做——怕是要花上我们一大笔钱——为了一个有夫之妇——不值啊!”
“小钱——老公——小钱而已,和我们家未来的继承人比,根本不算什么。”
梅颜后面说的这句话,倒是直截了当地钻进了古大伟先生的心坎里,想到他儿子的婚姻会自然而然地为家族带来一位继承人,便觉得这事荒唐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想到此,亲自动手,为自己和夫人斟来一杯红酒,然后,手里擎着一只镀了金边的高脚酒杯,凑近肥大的鼻头下面嗅了起来,现在,他酒量已经不比从前了,不过,品酒的造诣日渐增长,每每,还能够从浅尝辄止地来上一小口的嗜好中饮出一番奇妙无穷的人生滋味。梅颜非常了解自己的丈夫,若换在平时,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扫了他的兴致,不过今天,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无由来地叹了一声,一时,令古大伟吃惊不小。
“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说的是啊——”
“为何还要叹息?”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堵,兴许是还有什么需要额外担心的地方吧。”
“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梅颜像是在对丈夫,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怕是已经入戏了,从今往后,不太可能继续作为一个旁观者,所以,有些事,也可能看不清的。”趁着丈夫还没理解她的意思,她忙着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从软榻上站起身来。“行啦,我们以后再看吧。现在,说来说去的,还不都是些自说自话。我得下去看看琴儿了,瞧她刚才那模样儿,分明是智商损失了一大半儿——还真是不让人放心呐。”
梅颜独自出了暖阁,楼梯旁,遇上了女管家奥古斯汀,“琴儿那?”她问她。
“小姐回自己房间去了——夫人。”
梅颜转身又上了一层楼梯,经过两间客房,敲了敲女儿卧房的门。
“进来吧。”
古月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即兴奋,又消沉,待到梅颜进得屋后,她就被她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女儿身上一件衣服没穿,此刻,裸身坐在梳妆镜前欣赏自己的身体,可是显然,遇到了什么问题,人也愁眉苦脸的,好像对自己很不满意。
“你在干嘛?”
“看自己呗——”古月琴对着镜子里的母亲没好气地嘟囔。
“好端端的——看什么自己?”
“我有毛病——”
“哪里?”梅颜走近前来。
“您没看出来——我的乳房?”
“你乳房怎么啦?”
“不好看呗。”
“胡说!你可是D杯的胸——多稀有啊!”
“我没说这个——是我的乳晕,暗黑暗黑的——一点不美妙。”
“女人的乳晕不都这样。”
“但也不能发黑呀。还有,两个乳头长得也不好看,太长了——”
“你这么自寻烦恼地挑来自身的毛病,恐怕不是没原因的吧?”
“本来就是——”
“你打算怎么办?”
“过了这几天,我预备去韩国做个美乳手术,先把这太长的乳头去掉一部分,然后,再将乳晕漂成粉红色——这样,看着才诱人。”
“为稽亮?”
“除他——谁值得我这么做!”
“真是愚蠢!你怎么不明白——一个男人要喜欢你,你的缺点也是优点的一部分,不喜欢你,你的优点也是缺点的一部分,却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优点,抑或因为你有什么缺点。”
“话可以这么说,但是,妈,我就是没信心让他看见我身上不美的地方。”
“你这不是在刻舟求剑,扭曲问题嘛!真要这样,我劝你还是别找这个麻烦了,免得戕害了自己。”
有那么一个瞬间,梅颜内心的情绪厌恶到了极点,压不住的火气眼看就要冒了出来,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生过女儿的气,原打算再说上几句狠话,把她好好教训一番,却不料,古月琴突然像个爆炸了的气球似的嚎啕起来,还边哭边扯自己的头发,登时令那做母亲的心慌意乱起来,看她脸上的神情,好像她不是说了她,而是动手打了她一样。于是,干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极其慈爱地安慰起她来,并且,她还发誓说她要帮助她,直到她可以如愿以偿。当然,这样说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口不择言。
“什么男人啊,居然勾走了我女儿的魂儿——”梅颜心中暗自思忖,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再联想到与此相配的一些问题,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稽亮的真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眼下,古月天也被莫名其妙地夺走了魂魄,而据说,那个夺走了他魂魄的女人还长得一般,转念至此,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梅颜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暗自里甚至希望她的儿女们不要再言及婚姻了,只管照着过去的样子,继续放荡着生活下去就好。因为她深知,和一件坏事相比,一件好事同样可以害人不浅。特别是当这件好事居然还能够好到为害于人的时候,往往都会令被害者表现得心甘情愿——她自己尤其不喜欢这一点,更甚于一件坏事。
“女儿呵,”临出门时,梅颜揪着心叮嘱古月琴道:“倘若你真的爱一个男人,就要知道怎么勾引他,可要知道怎么勾引他,你就不能真的爱这个男人。我的这个话说的有点自相矛盾,但却是一个聪明女人获得如意婚姻的前提条件——像极了你平日里喜欢吃的河豚鱼——我们人与人之间的美味儿,同样是有毒的,你不知道如何取舍,就不知道如何享用。”
母亲的几句话说意味深长,听在了似懂非懂的古月琴耳中,意外地鼓起了内心的斗志。现在,她自以为,惟一的问题就是不清楚该怎么来勾引稽亮,几乎到了令她束手无策的程度。而所有这一切烦恼的根源,要说起来,也都是由于这个男人自身前所未有,他的出现,与她从前熟知的伎俩严重不符,也难怪她还会伤心地大哭起来,且在她本来应有尽有的意义上。
|